开云体育官网-雄鹿对抗国王,胜者笑到最后
岁月静如玻璃,年华砥砺于铁
"Seasons of Glass and Iron"
作者雄鹿对抗国王,胜者笑到最后:Amal El-Mohtar|译者雄鹿对抗国王,胜者笑到最后:仇春卉
2017年雨果奖揭晓雄鹿对抗国王,胜者笑到最后了开云体育官网!最佳短篇小说是Amal El-Mohtar的《岁月静如玻璃,年华砥砺于铁》,这篇小说此前也在今年五月摘得雄鹿对抗国王,胜者笑到最后了星云奖的最佳短篇桂冠,故事中的两位女性形象都出自神话,她们遭到了诅咒,一位必须穿破7双铁鞋,另一位必须得待在玻璃山顶上。
正文雄鹿对抗国王,胜者笑到最后:
塔比莎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自己脚下的 “鞋子”。
“鞋子”这个词语,在她心中萦绕很久。虽然铁质堪久磨,但硬要准确说,“很久”是磨坏三双半鞋所需的时间。不如简单些,数数还剩下几双鞋:她出门时带了七双铁鞋,如今还剩下三双,都紧紧地绑在背囊外面,一个劲儿地往下坠。岁月从不停留,和风景一起从她身边匆匆掠过。一年的路能磨烂一双铁鞋的底吗?她说不好,不过也相差无几。她总是立志从下一双鞋开始就计算走过的步数,却总是分神数不完。
她总想着鞋子,否则她根本走不下去:铁箍割破她、擦烂她、撞击她、给她磨出水疱。这些痛苦赋予她能力,使她能踏山踩水、跨过悬崖[VS1]。她必须不停前行,否则铁鞋无从磨损。这铁鞋必须踏破。
每次要把新鞋捆上总是很难。
三双鞋那么久之前,塔比莎正在一片松林里,尖锐的绿色气味在她心中唤醒了一个念头,一个打破了她麻木、机械心灵的念头。(机械?我只有一双赤脚!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塔比莎每次想起这荒诞的一刻都不禁发笑。)阳光射进松林里,如金针般刺在她身上。塔比莎颤抖着将双臂缩进毛皮斗篷里,同时却把脚趾伸直,嵌进深秋的泥土里。她哭了,因为在那一瞬间,她尝到了自由的滋味——原来她真的能够在有生之年把铁鞋踏破!紧接着,一个数字像冰刀一样扎进了她的心窝:磨掉了一双,还剩六双。
两双鞋之前,塔比莎正在深蓝色的湖面上踏行。鞋底薄薄的铁片脱落时,她一头栽进水里,一下子沉了下去。她手忙脚乱地挣扎着,把另一双铁鞋从背包上解开,折断了一根脚趾把鞋套了上去,重新回到湖面上,一瘸一拐地朝着远处的岸边走去。
上一双鞋之前,塔比莎正在海边。盐水浸泡着她伤痕累累的双脚,她仰望星空,心里想道:溺水会比现在更痛苦吗?
她想起了哥哥们穿的鞋子:有一双一步七里的软皮靴;有一双带翅膀的凉鞋;还有一双能让人隐形的绸缎拖鞋。真奇怪,她想道,哥哥们的鞋子会让脚步轻快,把世界拉近、变小,让他们去探索和发现。
也许这一点也不奇怪,她想,本来鞋子的功能不就是辅助穿鞋子的人行走吗?然后她又想,真正奇怪的是女人们被迫穿上各种古怪的鞋子:玻璃鞋、纸鞋、烧红的铁鞋,让你跳舞至死方休的鞋。
真奇怪。塔比莎一边想一边继续前行。
阿米拉创造了纹丝不动的艺术。
她端坐在一座高高的玻璃山上,山顶雕刻成一个厚重、光滑的王座,大小很适合阿米拉的身形。魔法环抱着她,将她与王座融为一体,只要她不乱动,是可以坐得很舒服的。她坐在这里经历着风雨的洗礼,亮晶晶的雨丝像温柔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肌肤、她的秀发、她的长袍和她的王座,似乎在想方设法引诱她移动身躯。可是阿米拉正襟危坐,纹丝不动,腿上放着一个金苹果。
有时她会觉得饥饿,魔法立刻让她饱足;有时她会觉得疲倦,魔法马上助她安眠。在白天,魔法保护她古铜色的肌肤免受烈日灼烧;在夜里,魔法温暖着她穿着丝绸鞋的双足——只要阿米拉不乱动,只要她继续安坐在玻璃山顶的玻璃王座上,她就能得到魔法的护荫。
在这个位置,阿米拉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芸芸众生。她看到农夫在土地里耕种,旅人在村落间穿行;有时候她还看到杀人越货、谋财害命。她多么希望能够下山把自己看到的一切与人们分享,一切都受阻于那些追求者。
玻璃山下人群涌动、喧哗嘈吵。这帮人——上至高贵的王子骑士,下至低贱的牧羊人——全部都疯狂地爱上了阿米拉。为了与她亲近,人们吆喝着口号,互相激励着,纷纷拍马向玻璃山顶冲去。他们的下场当然是人仰马翻,仿佛一阵一阵浪涛碎裂在无情的岸边。
当人们从玻璃山壁上滑落时,他们的战马有的折断了腿,有的口吐白沫;人们尖声叫骂,各种恶毒诅咒不绝于耳:你这贱人!你这巫婆!你这坐在玻璃山上的玻璃婊子!瞧你把我们害得这么狼狈!明天我一定要得到你!明天!明天!
阿米拉紧紧抓住手中的金苹果。她总是通过观鸟来分散注意力,帮助自己度过漫长的白天。从她头顶飞过的有成群结队的野鹅,还有海鸥、雨燕和燕子。她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一位公主把用荨麻织成的衣服扔向空中的天鹅,她暗自希望她也能伸手从鸟儿身上拔下一根羽毛,好让自己也长出翅膀……
到了晚上,她为夜空中的星星连成新的图案,将熟悉的星座改头换面:想象北斗七星不是长柄勺,而是一把镰刀,或者是一头大熊?当空中的飞鸟都数完,天上的星星也看遍,她就会提醒自己;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塔比莎第一眼望见玻璃岭,仿佛看到刀锋上的一道寒光,还不及移开视线,满目的翠绿已被刀光划破。当时,她刚刚走出一片森林,恶毒的朝阳刺痛她的双眼,却没有为她带来半点温暖。在铁鞋跟的重压之下,霜冻的小草纷纷碎裂,但这融化的凉意抚慰着她裸露在铁箍外面的皮肤。
她坐在森林边上,观察着远处光影的变幻。
山脚下满是男人,人群发出沉闷的震荡回响,让她想起大海。她看着他们策马飞奔,却都在山上撞得头破血流。她想,这座山一定有强大的魔法,能吸引男人作出如此的愚蠢举动,还能经受那么多铁蹄的践踏。
塔比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又抬头望着那座玻璃山。她已经习惯了用各种和程度无关的数字来定义疼痛的程度。如果疼痛是六,意味着她的伤处有淤青,边缘清晰,没有发烫;如果疼痛是七,伤口红肿并且流血;如果疼痛是三,则是伤口表面发黄胀起,平滑,隐隐作痛,也许正在发炎。
此刻她的疼痛是五,伤口呈现绿褐色,结了厚厚的痂,情况稳定,应该能够支撑她爬到山顶。
于是她等到太阳下山才出发,毅然踏入了前方这片开阔地。
阿米拉目送着斜阳西沉,一团雾气冉冉升起、缓缓扩散,把世间万物变得柔软、沉寂。空气中没有血腥和汗臭,她只闻到纯净的水汽。就这样,这个世界平静、安详地消失在她眼前。
突然,她心中的旋律乱了节拍,因为她听见山下的浓雾里传来一下下摩擦的噪声。这声音平稳而均匀,分明是有东西正在稳步攀上这座玻璃山!阿米拉顿时觉得心神不宁,因为不应该这样子,按理说,没人能够爬上这座被魔法保护的玻璃山,可她也知道魔法是魔法的魔法,总有魔法能更胜一筹。刚开始她以为上来的是一头熊,然后发现是一件皮毛罩衣,兜帽里面露出一个苍白而精致的下巴,还有一张因为艰苦攀爬而累得咬牙切齿的扭曲的阔嘴。
阿米拉凝视来人,忐忑不安。只见这个没有坐骑、头戴兜帽的陌生人一步一步走上山顶,停下来,矮下身,卸下温暖而厚重的皮毛大衣。阿米拉眼中出现一个女人,她也出现在这个女人的眼中。这个女人既像一根羽毛,又如一柄利剑,而且她看起来饿坏了。
阿米拉沉默地向她举起了手中的金苹果。
塔比莎本来以为面前这个女人是一个雕塑、一件铜制的装饰品、或是一个神像,却见她抬起了手。她心里有一个声音让她先不要伸手,一个坐在玻璃山顶的魔女,赠送的食物肯定不能轻易去接。可是同时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食欲,硬是把这个谨慎的声音压了下去。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体会过这种饥饿感了,因为那双魔法铁鞋能够使她忘记自己的辘辘饥肠。她总是熬到虚弱得迈不开步的时候才想起要吃东西。
这个金苹果看起来并不像食物,可她还是一口咬下去。苹果皮顿时像焦糖似的裂开,甜美清澈的果汁从果肉里滴下来。她狼吞虎咽地把整个苹果连皮带核都吃进了肚子里。然后她再次看着坐在王座上的女人,说了一句“谢谢”,并不知自己的语气显得粗糙生硬。
“我的名字叫阿米拉。”女人答道。她说话时只有嘴巴以一种缓慢而凝重的方式在动,而全身其余部位竟然可以保持纹丝不动,塔比莎不禁大为惊叹。“你是来迎娶我的吗?”
塔比莎怔怔地看着她,然后抹掉下巴上的苹果汁,仿佛这样做就能把吃进肚子里的金苹果也一并抹掉。“我非娶你不可吗?”
阿米拉眨了眨眼睛。“倒不是非娶我不可,只是……人们想要爬上来就是为此,你知道吧。”
“呃,不知道。我只是——”塔比莎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我只是路过这里。”
沉默。
“雾太大了,我不小心找不到路——”
“你爬上——”阿米拉的声音依旧平静,“这玻璃山——”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不小心?”
塔比莎只能低头拨弄着衣角的褶边。
“嗯。”阿米拉继续说,“很高兴认识你。你是……?”
“塔比莎。”
“好,很高兴认识你,塔比莎。”
接下来还是沉默。塔比莎咬住下嘴唇,低头俯视着山下的一片黑暗。然后她平静地问:“你为什么坐在山顶这里呢?”
阿米拉冷静地看着她,淡淡地答道:“我也是不小心上来的。”
塔比莎哼了一声。“我明白了。你听我说,”她指着自己两只困在铁鞋里面的脚,“你看我脚上这双魔法鞋,我必须把它们穿烂。我想着路面越古怪、越难走,鞋底就会磨蚀得越快。而你这有座魔法玻璃山……”
阿米拉点了点头——至少塔比莎觉得她点头了。也许她只是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造成了点头的错觉。
“……看起来正好用得上。我其实不知道山顶有人,我是一直等到山脚下面那帮男人离开,我才出发的。那里聚集了好多人啊——”
阿米拉其实没有任何变化,可是此刻她的平静愈发凝重。塔比莎肚子里仿佛响起一下低沉的钟声,警觉起来。
“现在夜里越来越冷,他们就会离开了。我很欢迎你留下来,”阿米拉说,语气中带着最诚挚的善意,“用这里的玻璃磨你的鞋底。”
塔比莎点了点头,决定留下来。从阿米拉如音乐般动听的谨慎言辞中,她听到了三个字:求你了。
阿米拉觉得自己如入梦中,陪她说话的这个人并不打算毁掉她,也没有觊觎她名下的半壁江山。
“是他们把你困在这里的吗?”塔比莎问道,阿米拉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愤怒。她知道塔比莎并不是对她生气,却像是替她感到愤怒。她想到有人为自己愤怒,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不。”她轻声答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然后,趁着塔比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抢先问道,“你为什么穿着铁鞋子走路呢?”
塔比莎张开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阿米拉仿佛看见那些言辞就如同转向的鸟群,在她的咽喉里往回溜。于是阿米拉决定马上改变话题。
“你有没有听过野鹅从我们头顶飞过时发出的声音?我不是说它们的啼声,那种声音谁都知道,我是说——它们的翅膀。你听过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吗?”
塔比莎微微一笑。“当它们从河面上起飞的时候,声如惊雷。”
“什么?噢。”阿米拉沉默了片刻,她从来没见过河流,“不是的,它们在头顶飞过时不像打雷,而是一种……‘嘎吱’声,有点像炉灶门开关的声音,只是没那么尖。野鹅群就像是一些裹着血肉和羽毛的机器,它们拍打翅膀的声音很奇妙。当它们啼叫的时候,这种声音就隐藏在叫声下面,变成一种‘嗡嗡嗡’的背景;可是当它们不叫的时候,这种声音就像……就像一件衣服。仿佛只要你好好聆听,你就能披上这件衣服,长出翅膀……”
说到野鹅的时候,阿米拉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塔比莎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好奇。阿米拉并不习惯被别人如此专注地聆听和审视,顿时觉得晕头转向。
“要是我们幸运的话,”她轻轻地说,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金苹果,“今晚就能听见。现在是合适的季节了。”
塔比莎张开嘴,又立刻合上。可是她闭上嘴巴的时候太用力,连上下大牙也碰在一起了。你连野鹅飞过的季节也知道,你到底在这里坐多久了?还有,我刚才不是吃了一个金苹果吗?那现在这个是从哪儿来的呢?这些问题她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明白阿米拉的用意。阿米拉知道她不想谈起铁鞋,所以才转移话题说野鹅。塔比莎心中充满了感激。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塔比莎缓慢地说,努力不去看阿米拉手上的苹果,“可是我在河面与湖面上见过它们,每次都有上百只,吵死了,就像聚集在井边的一群老太婆。要是有什么东西把它们吓得飞起来,那声音就像打鼓,又像雷声,还像在树梢间吹过的暴风雨。这种震耳欲聋的响声,你可不能走近了仔细听。”
“我倒是很想听一下。”阿米拉喃喃说道,眺望着远方的树林,“亲眼看下它们,它们看起来什么样?”
“浓密,漆黑——”塔比莎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言辞,“就像河流本身飞起来,一撩裙子就飞走了。”
阿米拉脸上露出了微笑。塔比莎想到自己的话语为她带来了欢乐,顿时心头一热,只觉得一股暖流在胸中缠绕。
“你想再吃一个苹果吗?”阿米拉主动问,她留意到塔比莎眼中的警惕,“这些苹果总是出现,我不时也吃一个。我也不清楚到底……我本来以为这金苹果是留给第一个成功登顶的人的奖赏。可是我猜呀,除非我把这些苹果送给一个男人,否则它们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塔比莎虽然皱起眉头,却还是接过了苹果。阿米拉发觉她一边吃还一边盯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分明在等待捕捉苹果重现的那一个瞬间。阿米拉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她刚开始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她当初也想找出魔法里的漏洞,前前后后尝试了不下五十次。不过现在轮到她看别人等苹果出现,也算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就在塔比莎快吃完的时候,阿米拉留意到一点异样:只见塔比莎分神了,脸上现出迷惘的神情,仿佛吃到了一根头发,或者嗅到一股不熟悉的气味——就在这一刻,阿米拉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金苹果,仿佛这苹果一直在她手上,从来就没有失去过。
“我认为魔法是不会允许我们看到全过程的。”看到塔比莎脸上写满了失望,阿米拉几乎是带着歉意说,“可是只要我坐在这里,我手里就总是会有一个苹果。”
“我想再试一次。”塔比莎说道。阿米拉听她这么说,笑了。
一开始塔比莎只是等,一边盯着阿米拉空空的双手,一边数着秒数。七百秒后,阿米拉的手中多了一个苹果。阿米拉看看自己手里的苹果,又看看塔比莎手中的另一个苹果。
“这种状态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我甚至不知道同一时间可以有两个苹果并存呢!”
塔比莎把第二个苹果从她手中拿过来,咬了一口。她一边盯着阿米拉的手,一边缓缓地数着咬了多少口。咬到第七口的时候,阿米拉手里又出现苹果了。她默默地把第三个苹果递给塔比莎。
塔比莎继续数着数——过了多少秒,咬了多少口,出现了多少个苹果——一直到她腿上放了七个苹果。等她伸手去拿第八个的时候,原来这七个苹果一下子都变成了沙子。
“我猜这是我身上的魔法。”塔比莎若有所思地说着,一边把沙子从皮毛大衣上抖下来,“我的魔法总和七有关,而你的一切都是关于一,所以你每次只能保存一个苹果,而我却能保存七个。这事情挺有趣的,对吧?”
阿米拉脸上隐约流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过了片刻,塔比莎突然意识到,原来阿米拉正在目送着苹果变成的沙子被风刮下山顶,消失得无影无踪。
转眼间,残秋塌成寒冬。玻璃山表面蒙上一层冰晶,仿佛变成了一颗巨大的钻石。在白天,阿米拉注视着越来越少的男人来到山脚下碰钉子;而塔比莎坐在她身旁,紧紧地搂住裹在身上的皮毛大衣。到了晚上,塔比莎绕着她缓缓踱步,两人无所不谈——当然了,玻璃山和铁鞋的话题除外。塔比莎行走的时候,阿米拉得以近距离地观察她那双被铁鞋禁锢的脚,也总能在她发觉之前把视线移开。铁箍像凉鞋绑带似的箍住她的脚腕,鞋子里面的两只脚已经变形发黑,每个脚趾头都弯曲成古怪的角度,而且伤痕累累,皮肤表面结满了斑斑驳驳的硬痂。
一天早上,阿米拉醒来的时候觉得出奇的温暖,随即发现塔比莎的皮毛大衣正裹在自己身上。她大吃一惊,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寻找塔比莎——她不辞而别了吗?她就这样离开了吗?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激烈的举动,塔比莎就已经快步走回了她的视线。只见她一边对着手指呵气,一边使劲摩擦两条瘦胳膊。阿米拉看得目瞪口呆。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大衣给我穿呢?快拿回去吧!”
“你睡着的时候连嘴唇也发紫了。而且你还不能动——”
“没关系的,塔比莎。求你了——”阿米拉的语气里流露出绝望,塔比莎听了,马上站住,不再转圈了。她很不情愿的拿回皮毛大衣,重新披在自己双肩上,“我不知道是这些苹果还是这座玻璃岭本身有魔法,能够为我保暖。来,再吃一个苹果吧。”
塔比莎显然不信。“可是你看起来那么冷——”
“也许这就和你的两只脚一样吧。”阿米拉一下子没忍住,这句话冲口而出,“你的两只脚看起来都伤得很重,可你还能依靠它们走路。”
塔比莎注视着她很久,然后才接过苹果。“我也能感觉到脚伤得不轻,可是——”她把视线转移到苹果上面,低声说道,“可是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弱了。”
说完,塔比莎咬了一口苹果。趁着她还在咀嚼,阿米拉鼓起勇气,平静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塔比莎扬起一条眉毛,狠狠地咽下一口苹果,然后“咯咯咯”地笑起来。“大冬天的,我连大衣也不带就走?我是很喜欢你,阿米拉,可是——”她嘴边挂着“还没喜欢到那个程度”这几个字,突然觉得这句不是自己的真心话,于是她干咳了两声。“这样做也太笨了。不管怎么说,我是绝不会不辞而别的。”然后她稍稍迟疑了片刻,“除非你厌倦了我陪你……”
“不!”阿米拉不假思索地、毋庸置疑地说,“完全没有!”
当雪花开始飘落的时候,最后一批追求者也抛弃了营帐,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了。塔比莎再也不用害怕被别人看见,所以不分昼夜地绕着阿米拉的王座转圈。
“一直到明年开春他们才会回来了。”阿米拉微笑道,“不过到时候白天越来越长,那些男人会一直拼到夜里,也许是想把失去的时间补会来吧。”
塔比莎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她日日夜夜地绕着阿米拉转了那么多个圈,她觉得两人关系的亲密程度已经足够让她提出这个问题:“你在山顶这里度过了多少个冬天?”
阿米拉耸了耸肩。“我记得是三个。你呢?你这双鞋子穿了几个冬天呢?”
“这是这双鞋子的第一个冬天。”塔比莎停顿了一下,“可是在这一双之前还有三双。”
“啊?这是最后一双吗?”
塔比莎轻轻笑道:“不是。一共有七双鞋,现在这双才刚磨掉一半。”
阿米拉点了点头。“也许来年春天你就可以把这双铁鞋给解决了。”
“也许吧。”塔比莎说完,又开始转下一个圈了。
严冬将尽,空气中弥漫着融雪和潮湿木头的气味。塔比莎冒险下山,采了一些雪花莲回来,系在阿米拉的深色长发上。“它们看起来就像天上的星星。”塔比莎喃喃说道。这时候,阿米拉觉得心中有什么破开来,就像挂在树枝上的冰锥,突然断了。
“塔比莎,”她说,“春天快到了。”
“嗯。”塔比莎嘴上答应着,一边全神贯注地给她编织一条复杂的辫子。
“我想……”阿米拉悄悄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塔比莎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编辫子。“我也想听你讲故事。”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擅长讲故事。”阿米拉补充说,手里不停地转动着一个金苹果,“可是没理由不去尝试一下吧?”
从前有一个富有的国王。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美丽的独生女。公主长得太漂亮了,以至于男人们在宫殿的长廊里遇见她时,都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还情不自禁地跟着她走回寝宫。她的美貌难以抗拒,男人们一看见她,各种充满欲望的言语就像钻石和蟾蜍似的冲口而出,完全无法控制。国王很可怜那些男人,于是把女儿拉到一旁,说道:女儿啊,这些人身上中了魔咒,只有一个办法破解:丈夫!只要有了丈夫,他们就不敢对你这么大胆放肆献殷勤了。
公主说:好呀,那我们就举办一个宫廷舞会,让这帮男人各自找一个丈夫呗,从此他们就变文明人了。
可是国王并没有被公主逗乐。我是说你!我意思是你必须找一个丈夫!他说,否则早晚连你的卫兵也会忍不住对你起歹心了。
公主害怕了,说道:要是你把我送走呢?
不行。国王说,这样的话,我还怎么看着你、保护你呢?
公主其实并不想要一个丈夫。她说:要是你给我找一个邻国的王子呢?
也不可能。国王说,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可是我不能对各个邻国厚此薄彼啊!当前各国之间的均衡局面是很复杂、很脆弱的。
公主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其实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只是还说不出口罢了。公主不希望父王亲口说出来,于是连忙抢着说:也许你可以把我安置在一座没有人的玻璃山顶,然后公开宣布,谁能够全身披挂、骑着战马跑上山顶,这个人就有资格迎娶我。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啊。国王说着,若有所思。
这样一来,你就一举三得,既能保存国家,也能时刻盯着我,还能不让男人们受我的祸害,公主说。
于是一切就按照公主的意愿去办了。要是没人上来迎娶她,公主将永远在峰顶坐下去。
阿米拉讲完了故事,突然发现塔比莎满面怒容,不禁吃了一惊。
“这个故事,”塔比莎恨恨地说,“太荒唐了!”
阿米拉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希望得到的是塔比莎的同情和理解。“噢?”
“哪有做父亲的不保护自己的女儿,却去保护那些死缠烂打、追着自己女儿不放的恶心男人?这不分明是保护狼群不受兔子的伤害吗?”
“我又不是兔子!”阿米拉说。这时候,塔比莎已经放下了她的头发,怒气冲冲地绕着她转起圈来,嘴里还在继续说着:
“分明是那些男人粗野无礼,怎么变成你的错了?这事情和你的相貌没有关系!阿米拉,我敢向你保证,就算你的头发像稻草一般凌乱,就算你的容颜像洗碗水那么黯淡无光,那些男人——那些坏男人——也还是这副德行!你想想,山下那帮追求者能看到这么远的山顶吗?他们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吗?”
阿米拉保持沉默,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刻她既想为自己分辩几句,可同时又想说一声对不起。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会如此矛盾。
“你曾经说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塔比莎愤愤地说,“可是你不上玻璃山顶的话就要掉进狼窝,这算什么选择呀?”
“在山顶这里,”阿米拉抿着嘴唇说,“我什么也不想要。我不需要饮食,也不需要遮风挡雨。关键是没有人能碰我,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没有人能够碰我!只要我好好坐在这里,吃我的苹果,不要动,那么我想要的一切都有了!”
塔比莎沉默了半响,再开口时,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我还以为你想看看那条游满了野鹅的小河呢。”
阿米拉没接话。
塔比莎继续说下去,语气更加温柔了。“看来,世上穿铁鞋子的不止我一个。”
阿米拉还是没接话,她只觉得心如刀绞。
塔比莎长叹一声。“让我给你讲一个铁鞋子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女人,她爱上了一头熊。她并不是有意爱上熊的,只是她在孤单寂寞中煎熬了太久。只是这头熊虽然很可怕也很危险,可是他对她很好;而且熊很聪明,还教她捕三文鱼和采野蜂蜜。每当他凝视她的时候,女人就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这世上只有她敢大声说:熊爱上了我,却没有把我吃掉!是的,她是他在世上最爱的人,所以她也爱他。
于是她和熊结婚了。在新婚之夜,熊化作人形,与她共度良宵。
婚姻刚开始的时候,熊很温柔体贴,所以女人沉浸在幸福之中。可是随着岁月流逝,熊开始变了。改变的不是他的身形和外貌——女人对他外在的一切了如指掌,就如同了解自己一样——而是他的态度。他动不动就心生嫉妒,对她也越来越严苛。他谴责她心里渴望得到的其实是一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能变作人形的熊,他说她不懂得如何去让一头熊快乐,他说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白天的时候,他用恶毒的言辞辱骂她,又用熊掌拍她;到了晚上,他化作人形,还继续伤害她。这一切都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可是既然她有胆量爱上一头熊,又怎能奢望这份感情不伴随着一点伤痛呢?于是她愈加卖力地取悦熊。
到了婚后的第七个年头,女人恳求丈夫允许她回娘家探望一下。熊答应了,不过有一个条件:女人决不能与她的母亲独处,因为老太婆肯定会在她面前说熊的坏话。女人答应了。可是她妈妈发现了女儿身上的淤青和抓痕,立刻带她走进一个无人的房间里。女人一时软弱,听了母亲对丈夫的一顿痛骂。她说他是怪物,是魔鬼,还坚持要女儿离开他。可是她怎能这样做呢?他对她再怎么不好,始终也是她亲爱的丈夫啊!女人只是希望丈夫能够变回像刚结婚时候那么好。也许丈夫中了魔咒,只有她能够为他解咒。
把他的熊皮烧了!母亲说,也许这就是他背负的诅咒。也许他也希望日日夜夜都能做人,只是说不出口罢了。
当女人回到丈夫身边时,他看起来很挂念她,对她又恢复了当初的温柔体贴。晚上他化作人形,睡在女人身边。女人生了一堆火,轻手轻脚地把丈夫的熊皮抱起来扔进了火堆里。
熊皮不但没有烧着,竟然还高声尖叫起来。
她的丈夫一下子惊醒,顿时勃然大怒,痛骂她违背了当初许下的承诺。女人痛哭流涕,辩解说她只是想帮他破解魔咒。丈夫拿起皮毛,一把摔在她脸上,又将一袋子铁鞋扔到她脚边。他说,若要他日日夜夜都变回人形,唯一的办法是让她披着他的熊皮,把七双铁鞋都踏破。是的,七年婚姻,所以要踏破七双铁鞋。
于是女人走上了漫漫长路。
阿米拉双目圆睁,连眼圈也红了。塔比莎的脸颊现出红晕,低头从丈夫的皮毛里拔出一根刺。
“我也知道婚姻是很可怕的。”阿米拉说,“可我从来没想到——”
塔比莎耸了耸肩。“其实婚姻也有快乐的一面。而且我确实违反了自己的承诺——要是我没有单独见我妈,我是绝对想不到要烧熊皮的。对于熊来说,承诺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其实,这里——”她伸手指着这座玻璃岭,“这里才是最可怕的。他们把你囚禁在这里,不许你走动,也不让你说话。”
“你丈夫也不让你说话——不让你跟自己的妈妈说话!”
“可是你看看,我跟妈妈说话之后,得到了什么后果?”塔比莎顽固地说,“那是一个考验,考验我对丈夫的忠诚。我没有通过,所以要接受惩罚。可是你呢?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你这话说得真有趣。”阿米拉说道,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因为对于我来说,每天都是一个考验。我会不会忍不住离开这座玻璃山呢?我会不会伸手去抓小鸟呢?我会不会违反禁令向山下的人扔苹果呢?我会不会说话太大声呢?我会不会把他们激怒了,被他们扔下山呢?每一天结束的时候,如果上述种种事情都没有发生,我才算是通过了考验——”
“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处境太可怕了!”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起码你不爱这座玻璃山呀!”
“我爱你。”阿米拉说,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无法想象一个爱你的人会这样来伤害你,会逼迫你穿着铁鞋走路。”
塔比莎咬着嘴唇,很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这个故事,其实是我自己说得不好。”她终于说道,“我很自私,完全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描述这件事情,我并没有提起他的好处——他总能把我逗得开怀大笑,还教会我很多东西。正是因为他给我指引,教我分辨毒浆果,教我捕猎,所以我即使穿着铁鞋也能生存下来。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他的变化——”塔比莎突然觉得很疲倦,“肯定和我有关系。我需要忍受那些考验,直到他的魔咒被破解为止,这是我的宿命。可惜我到现在还没有通过考验。只有这样说才能解释这一切。”
阿米拉注视着塔比莎那一双惨不忍睹的脚。
“难道你真的相信,”在这个玻璃王座上,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让自己的腰杆挺直、绷紧,“那些男人对我如痴如狂,这件事情和我这个人本身一点关系也没有吗?难道你真的相信,不管我长什么样,他们也会这样子对我吗?”
“是的。”塔比莎坚决地说。
“这么说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阿米拉有点迟疑,不太确定是否应该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你丈夫那么残忍,其实和你本身一点关系也没有?也许甚至跟魔咒也没有关系。你自己也说了,无论他是熊还是变作人形,他都会欺负你。”
“可是我——”
“既然你已经磨坏了一半数量的铁鞋子,难道你不是应该开始往回走了吗?这样的话,当你踏破最后一双铁鞋的时候,正好回到家——你和他共同拥有的那个家。”
变幻的月色在两人脸上投下蓝色的阴影,可是阿米拉看见塔比莎的脸慢慢变成了灰色。
“当我还是少女的时候,”塔比莎的声音沙哑,仿佛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梦想着婚姻就像一条金丝带,把两颗相爱的心拴在一起,每天都如同夏日般温暖。我做梦也想不到婚姻竟然是穿铁鞋、戴枷锁。”
“塔比莎。”阿米拉实在想不出别的方式去安慰她,只好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抬起头凝望着她。以前阿米拉孤独一人的时候,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天上的野鹅——那时候的她,多么渴望能开口说话,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你没有做错什么。”
塔比莎直视着阿米拉的双眼。“你也是。”
她们就这样牵手对望了很久很久,终于被七只野鹅拍打翅膀的声音惊醒。于是两人一同抬头仰望夜空中的星星。
白天黑夜都在一天天变暖,越来越多野鹅从头上飞过。有一天早上,塔比莎如常绕着阿米拉转圈,突然绊到了什么,一个踉跄倒在阿米拉的怀里。
“你没事吧?”阿米拉低声问道。塔比莎摇了摇头,扶着王座站起来。突然,她好像有点站不稳。
“是鞋!”塔比莎惊叹道,“它磨烂啦!第四双,阿米拉!”塔比莎想开怀大笑,没料到自己的笑声竟然像是在抽泣。“它破了!”
阿米拉对着她微笑,身体前倾,亲吻了她的前额。“恭喜你。”她喃喃地说。塔比莎正在伸出手,颤动着,摇晃着,要从包里掏出另一双铁鞋,她从话里听到的,远不止这几个字。“等等。”阿米拉平静地说。塔比莎闻言,立刻停住了。
“等等,我求你了,不要穿——”阿米拉说到这里,咬住嘴唇,扭过头去看着别处,“你并不是非穿不可的,你可以留在这里,不用——”
塔比莎明白了。于是她把手从背包里拿出来,重新牵住阿米拉的手。“我不能永远留在山顶这里,我必须赶在那些追求者回来之前离开。”
阿米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啊?”阿米拉浅浅一笑,“你终于还是打算迎娶我了?”
“是的。”
这一瞬,阿米拉惊讶于自己的平静竟如水晶般璀璨。
塔比莎还在说,可阿米拉几乎没有听清。她只是感受着塔比莎的话语滑过心中,如同沙子滑落玻璃山。为了不让塔比莎重新戴上那副铁镣铐,阿米拉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是说,并不是做你的丈夫,可是如果你愿意的话,至少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趁着那些追求者还没回来。我能带你走吗?”
阿米拉看着手中的金苹果。“我不知道……我们去哪里呢?”
“哪里都行!这双鞋可以走过什么东西,跨越所有——”
“回到你丈夫那里去?”
如同一道霹雳闪过塔比莎的脸。“不,绝不。”
阿米拉抬头道:“既然我们要结婚,那么我一定要和你交换结婚礼物。你就把皮毛和铁鞋都留下来吧。”
“可是——”
“我知道它们让你付出了什么。在空中漫步,在暗夜里飞奔,如果代价是你的痛苦,那我都不要。”
“阿米拉,”塔比莎的语气里流露着无助,“可是不穿铁鞋的话,我已经不会走路了。”
“你尝试过吗?你吃金苹果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有帮助的。而且你可以靠我。”
“可是——那些铁鞋也许会有用——”
“对我来说,这座玻璃山和那些金苹果也曾经很有用。”阿米拉平静地说,“它们保存我的性命,使我不必为饱暖操心。可我还是打算离开它们,因为我要跟随着你穿越旷野和树林。也许我会受冻,也许我会挨饿,也许我的双脚会疼痛,可是至少我能够和你在一起。塔比莎,我会跟你学习捕鱼狩猎,学习怎样分辨有毒的浆果。我还能亲眼看见河流掀起一条野鹅做的裙子,亲耳聆听它们起飞时雷鸣般的声响。你相信我能够做到这一切吗?”
“是的。”塔比莎哽咽了,“我相信你。”
“那么我也相信你不穿铁鞋也能走路。把铁鞋留在这里,作为交换,我把我的丝绸鞋给你穿。然后我们往你的背包里放七个金苹果,如果你省着点吃,它们也许能帮助你走路。之后我们肯定能够找到更好的食物了。”
“可是我们没有鞋子怎么下山呢?”
“我们不需要走下去。”阿米拉笑了,轻抚着塔比莎的头发,“下去很简单。保持不变才难呢。”
两人沉默片刻。然后,塔比莎脱了皮毛大衣,又将铁鞋子从脚上解下来,把它们和背包一起递给阿米拉。没有了魔法铁鞋,她脚下的玻璃山格外光滑,所以塔比莎加倍小心。阿米拉把剩下的三双铁鞋从背包里掏出来,再把金苹果一个一个塞进去。待第七个苹果也放好了,她就把绑带系上,然后将背包还给塔比莎。塔比莎接过背包,挂在肩膀上。
最后,阿米拉深深吸了一口气,牵着塔比莎的手,缓缓地从王座上站起来。
玻璃王座四分五裂,声如疾风骤雨,似呢喃低语,整座玻璃山颤抖着化为沙砾。轰然倒塌将皮毛大衣和铁鞋、阿米拉和塔比莎全部吞没。当尘埃落定,沙堆一声呼啸,化作一个圆顶沙丘。
手牵着手,阿米拉和塔比莎奋力从沙丘里钻出来,咳嗽着,笑着,拍落粘在头发上和身上的沙子。她们站着,等着,并没有金苹果再出现将她们握着的两手分开。
“我们应该去哪?”一人低声问另一人。
“别处。”她答道。牵着对方的手,她们踉跄走进春天,走进以黎明迎接她们的广阔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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